无鳞鱼

【艾利】岁月手札——《盲光》番外

苍昀:

Chapter01

露米站在镜子面前，思量了许久，把身上长裤换成了一条亚麻长裙，经过一番仔仔细细地全身检查，确定自身的衣物没有油渍，指甲修剪整齐，她对着镜子呼了一口气，额前的刘海儿清浅地飘动了。她对着镜子摆了张微笑的脸，接着又拍了拍面颊，穿上她款式简单的新鞋，走到玄关检查背包，最终把大号的笔记本换成了可以捧在掌心的小册子。准备就绪，露米关上房门，走下台阶，沿着牢记于心的地址，向王都的东侧的那条小巷走去。

露米是《王都晨报》的一名记者，她本是王都的普通居民，偶然的一次民意采访中，她的发言吸引了当时的晨报记者希琪，小姑娘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介绍成了晨报的实习记者，希琪成为主编之后，顺利成为了正式记者。

露米的生活中除了父母和邻居，见到的最多的还是各色士兵。黄褐色的制服上印着独角兽、玫瑰盾牌，露米曾经和小伙子们挤在夕阳下看宪兵队的皇家旗帜仪仗队收操，也曾在屯驻兵团的大叔们坐在墙角喝酒的时候朝他们做鬼脸。三大兵种里，她见得最少的便是调查兵团，围墙时代的恐惧对于她这种当时年仅10岁，又生活在罗丝墙内没见过巨人的姑娘来说，根本不具有多少实感，即使这样，决胜的那天，调查兵团的士兵们，披着火红绸缎般的夕阳，骑着骏马，佩戴着飞扬的自由之翼凯旋的景象一直刻在她的脑海里，那时候她又小又矮，被夹到欢迎的群众挤得喘不过来气，脚被身边的人踩痛了，她却还是定定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成排的墨绿斗篷从自己身边瞟过，注视着调查兵团的团长向女王敬上军礼。那天的夕阳好似要烧起来，露米觉得，在那天的霞光里，士兵们的双眼都是金色的。

那个傍晚就像是露米生活中的一场梦，她对于那天见到的士兵们的面孔记不清楚，时间久了，她甚至都要忘了自由之翼是什么形状，却还记得那天英雄凯旋时，她砰砰直跳的心脏。这样的情况让她在每天阅读报纸或是听邻居聊天的时候，都分外注意调查兵团的消息。她15岁那年，听到邻居一边咂舌，一边说调查兵团的人类最强和以前的那头小巨人戒结婚了，那俩人还生了一个丫头。露米对人类最强士兵和艾伦·耶格尔士兵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却是清楚这两个人都是实打实的男人，先不提怎么就生了孩子这个她无法解释的问题，他们俩怎么就走在一起了这一点露米也有些好奇。揣着好奇心，青春期的露米去了韩吉的诊所，向这位昔日的兵团参谋借阅了那本私底下广为传阅的《利威尔与小天使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十五六岁总归是容易多愁善感的年纪，翻阅册子的过程中，露米早就把自己的好奇心抛得一干二净，为了战争时期调查兵团士兵们的遭遇流了许多眼泪，看到那两个人从生死一线的战场上相扶着回来，露米觉得自己的脸都在发烫。

那时候的露米刚刚成为《晨报》的实习记者，又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孩子心性，总是叽叽喳喳地在希琪身边谈论调查兵团当年的事情，每当她说这些的时候，希琪总是出神地望着她，却又好像根本没有看她，接着希琪会疲惫地揉揉太阳穴，“请不要说了，露米，你换个话题吧。”露米识趣地闭口，看着独自出神的希琪，想说几句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模模糊糊地知道希琪不太喜欢别人总是提起调查兵团，即使这样，也好过在希琪面前提起宪兵团，如果她提起宪兵团，希琪当时的脸色就会阴沉下来。

露米后来才从同事那里知道，希琪主编以前是宪兵团的士兵，她的男友马尔洛在跟随调查兵团冲锋的时候阵亡战场，厌倦了宪兵团和战争的希琪从此退出了军队，后来，她走进了这家报社。希琪不碰任何与兵团有关的稿子，关于兵团的选题报上来时，其他编辑总是会体贴地主动揽下来。

今年春，报纸上登了一条消息，消息称乔尼·阿克曼已经成为调查兵团新兵的一员。盯着报纸看了会儿，露米想起来，距离她听到那两个人结婚的消息，不知不觉间都过去了十三年。这样想着，露米拉开抽屉，看了看那本已经被她翻旧的《利威尔与小天使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露米报上了下期报纸自己的选题。

讨论选题的那天上午，希琪刚刚给男友扫完墓，她走进办公室，低头看了看露米的选题，其他编辑看着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希琪却轻轻地笑了，“‘调查兵团退役士兵的生活现状’，”她的手指极轻地点着桌面，挽了挽已经及腰的长发，抬眼看着窗外，“也会有那天森林里的那几个混蛋，”她看向露米，把手里的选题递回露米手里，“去采访吧，我来登。”

在露米去和兵团退役的那些前辈联系之前，希琪已经和让打过了招呼，想起马尔洛就心口发堵的让一口答应下来，却又觉得自己实在不太喜欢被采访的场面，最终把这件事情推给了艾伦。艾伦最终把时间确定在了周六的早上。

现在露米已经拐进了小巷，，走过还关着门的书店，她站在台阶上，轻轻敲响了隔壁的门。

过了会儿门被从里面打开，艾伦站在门边，晨光映进了他的瞳仁，艾伦看了一眼露米背着的包，和那丫头紧张的神色，笑了，“你就是露米吧，先进来吧。”

露米走进屋子，在玄关脱下鞋子小心地换上拖鞋，站在门口不好进行下一步动作。现在是早上七点，这间客厅却连窗帘都没有拉开，艾伦走到窗前，把窗帘捆起来，回头就见到站在门前抓着挎包带儿的姑娘。“傻丫头，杵那儿干嘛，进来坐。”

露米走进客厅，站在沙发前犹豫了会儿，艾伦见状搬来一把椅子，“坐着个行了吧？”艾伦一边把椅子放下，一边摇摇头，“他那洁癖的习惯以前也没多少兵团以外的人知道，韩吉小姐开始传阅那本儿书之后倒不得了了。”他说着从茶几抽屉里拿出茶罐，“我就不问你想喝什么了，我家只有红茶。”

“啊好，我都可以的，”露米摘下围巾叠好，又在椅子上坐直，“麻烦了。”

艾伦把茶杯递给她，靠进沙发里，“我看起来很可怕吗，你这么紧张，”他微笑着打了个哈欠，“怕你紧张我还特的选了个早起刚睡醒的时间，就为了营造普通聊天的氛围，怕你紧张我都让他再睡会儿了，放松坐吧，靠在椅子上，你又不是来聊政治话题的。”

露米喝了一口红茶，看到艾伦靠在沙发上，一副“想问什么就问吧，姑娘放着我来别怕”的表情，噗嗤一声轻笑，放松下来，从最近的话题入手。

“听说，您的女儿乔尼，已经成为调查兵团的新兵了。”

“嗯，”艾伦点了点头，“那丫头小时候就满脑袋想着进兵团，现在总算实现了这个愿望。”

露米像是想起了什么，视线瞟了瞟楼梯，“乔尼在家吗，我们说话会不会吵到她？”

“下周她的月假就到了，她可以回来一天。”艾伦说道，“戴纳也不在家，他昨天去爱尔敏家玩儿了。你也不用管利威尔，他过一会儿才起得来。”

露米点着点着头，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染上了一层薄粉。看得艾伦轻咳了一声，“你想哪儿去了，爱尔敏的书店昨天摆新货，他帮到挺晚才回来的。”

露米一听把头埋得更低，又不好意思说对不起，过了一会儿才把头抬起来，“戴纳小时候您在他身边吧，带婴儿……”露米斟酌了一下用词，“是不是挺头疼的？”

艾伦眨了眨眼睛，闻言看了一眼姑娘的手指上的订婚戒指，“怎么，你已经准备要小孩儿啦？”

露米一听眼睛都瞪大了，艾伦冲她摆摆手，“开玩笑的别当真，戴纳小时候啊，我们俩都不如乔尼一个人能搞定他。”

 

如果说乔尼小时候只要利威尔一抱她，她就不哭了的话，戴纳小时候就是个泪桶。每次利威尔见那小子睁开眼睛，就觉得那片水汪汪的蓝色怕是又要哭出来了。戴纳哭起来倒不凶，文静地都听不到声音，眼泪却一点儿都不少留，哗哗哗地止都止不住。这时候利威尔都会把他塞给艾伦，戴纳到艾伦怀里过一会儿就不哭了。有时候艾伦也不能止住戴纳的哭声，只要乔尼冲那小子笑一下，那小子流到一半儿的眼泪立刻就止住了，即使有时候哭得太凶，乔尼瞪他一眼，他也会把眼泪憋回去。

“你晚上和乔尼跟那小子一块儿睡吧，”利威尔握着门把手，“我看你们人手足够了，那小子又不听我的话。”这么说着他就把门关了起来。

艾伦摸摸鼻子，“这倒是个问题，但是戴纳哭起来声儿都没有，”他看了一眼乔尼，“闺女，利威尔不叫你的话，你醒不了的吧。”

过了三天，利威尔盯着乔尼的黑眼圈儿看了一会儿，当晚就把艾伦一个人留在了另一间卧室。

戴纳这小子在艾伦给他换尿布的时候叫了第一声“爸爸”，在利威尔抱着他晒太阳的时候喃喃了第一声“妈妈”。利威尔听到这个称呼时愣了一下，随手就揉乱了坐在他旁边的乔尼的头发。

戴纳是在打了个哈欠之后懒洋洋地说出了他的第一声“姐姐”，说完又打了个哈欠，没几秒就抓着艾伦的袖子睡着了。趴在小孩子旁边的乔尼坐起来，低着头。

“没诚意。”她转身穿上鞋子，“谁稀罕。”她打开卧室门，回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戴纳，“你以后别哭。”

 

“真的呀，”露米眯起眼睛，“戴纳以后还爱哭吗？”

“他不敢在乔尼面前哭。”艾伦笑道，“再说这小子的眼泪一秒就能挤出来，我有时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伤心。”

“说起来，您家里以前是住在大海那边的城堡里，”露米的笔头抵着下巴，“后来搬过来倒是选了个很小的房子呢。”

“这个房子和爱尔敏的书店相邻，我们很方便去帮忙去做客，”艾伦顿了一下，“而且这得感谢乔尼。”

 

“我们在那边买一个大房子吧，”艾伦帮戴纳把掉在地上的积木捡起来，“这样乔尼和戴纳都比较方便。”利威尔听了没有说话，倒是先扫了一眼乔尼。

“你们问我呀，”乔尼从地板上坐起来，“我想要小房子，”她指着戴纳散落在地板上的一堆瓶瓶罐罐，“要大房子的话，除了扫除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正在玩儿积木的戴纳停住，转过头来，圆圆的蓝眼睛一皱一皱的。

“你不许哭。”乔尼笑着摸摸他的脑袋。

戴纳把脖子一仰，继续拿起了手里的积木。

 

“戴纳今年也去训练兵团了？”露米在笔记本上又写下一行字说道：“他前阵子可是赶上了件大事。”

艾伦笑了，“我就知道你这丫头要问这个。”

露米从艾伦眼里看到希望，脊背挺得笔直，“那么，请问……可以说吗？”

艾伦抿了口茶，“我不想说，”接着他瞟了瞟努力不让笑容垮掉的少女，“当然是得说的，不然我把你叫过来干嘛，你们想知道那天密封的化妆晚会好久了吧……”

他们接下来的时间里说说笑笑，利威尔从楼上下来时，露米正带着笑意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她刚想开口问什么，就见艾伦笑着站了起来，接着她便见到一位小巧的先生在艾伦身边坐下，那位曾经的人类最强先生板着一张脸，瞟了她一眼。

“您好，我是——”

“不用说了，”那位先生瞟了她一眼，“你继续。”

艾伦噙着一抹笑，看着身边人头顶的发旋儿，“你睡醒了吗？”

利威尔挑了挑眉，“当然没有，”说完他就靠到艾伦肩上，把双眼虚闭起来。

他今天没有打领巾，露米看到了他脖子上的一枚吻痕。

艾伦好笑地看着那姑娘，“好吧，不用管他，我们继续吧。”

露米一惊，双肩一抖，抓住手里的笔，吸了一口气把笔记本又翻过一页，“是。希尔吉斯坦先生说您的回答将代表他和余下的大家，所以我想问，爱尔敏前辈……”

 

露米离开的时候，墙上的挂钟指向九点半。

艾伦动了动肩膀，轻轻推了推还靠着他的人，“你……还在困吗？”

“这话哪轮得到你说，”利威尔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那就是宪兵团那兵蛋子的马子挑中的丫头，也太呆了。”

艾伦点头，又稍稍侧头，带着些许小胡茬的下巴抵到利威尔的发旋儿上。

“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向哪儿瞟。”

听到这句话的艾伦忍不住笑了起来，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利威尔的手背，“我去给你泡杯茶。”

“你给我坐下。”利威尔又把眼睛闭上，“过会儿爱尔敏就该把戴纳送回来了，你消停会儿。”

“好，”艾伦又靠回沙发上，“不过你不用回去睡吗？戴纳要是黏着你就只有乔尼能劝走了，那丫头又不在。”

利威尔哼了一声，在艾伦温柔地注视下站起身来，走了一步，又回过身来，掐住艾伦的下巴，“小子你连化妆晚会都说了啊。”

“不说简直太对不起那丫头跑一趟的诚意了。”艾伦抬眼望过去，“你到底什么时候醒的，连这都知道。”

“在门口儿听了好一会儿，”利威尔俯身吻了艾伦的额头，“傻小子你居然不嫌丢脸。”

艾伦扣住他的脖颈，吻了一下嘴唇，“又不是丢我一个人的脸，让会哭的。”

没一会儿爱尔敏就带着戴纳敲响了房门。

趁着戴纳回房间整理回兵团的行李，爱尔敏把艾伦拉到一边，“利威尔先生呢？”

艾伦苦笑，“他睡觉去了。”

爱尔敏愣了几秒，“艾伦……他昨天回家的时候已经一点半了。”

艾伦眯起眼睛，“……又不是我主动的，我也想着本来都已经很晚了……你应该庆幸昨天戴纳在你家。”

爱尔敏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为什么是我要庆幸，你不会以为，我们什么时候做，让能做主吧。”

Chapter02

爱尔敏从书店回到家里，一边换鞋一边抬头看。让正把手里的报纸放下，接着他靠到沙发上，闭上眼睛，伸手掐了掐鼻梁。

爱尔敏走过去，推了推让，“怎么了？”

让轻叹了口气，左手依旧放在鼻梁上，右手拿过桌子上的报纸递给爱尔敏。

爱尔敏在让身边坐下来，手肘撑在膝盖上，拿着报纸瞧。过了会儿他发出一声轻笑。

让推了他一下。

“艾伦果然把你也卖了，”爱尔敏把视线从报纸上移开，安慰性地拍了拍让的肩，“不就是个化妆晚会，你那天可漂亮了。”

“……你别拿那件事儿取笑我了。”

“才不是取笑，”爱尔敏把报纸收起来，“我自己打扮的，”他眯起眼睛看着让，“你肯定得漂亮。”

让终于把手放下，向爱尔敏投过去幽怨的一瞥。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爱尔敏拍拍让的肩，“乔尼今天就回来了。”

 

夕阳把石板路印成了红色，通往小巷的石板路上渐渐铺上了几条细长的影子，一小群身着制服的青年士兵正走过来。

乔尼身边的姑娘还说着什么，乔尼顺着姑娘的话轻轻点头，视线一瞟，姑娘的话便被她忘到了脑后。

戴纳靠着拐角处的墙面，微笑着向她挥手。他棕褐色的短发被霞光染成了亮丽的金黄色，本就透亮的双眼眼角弯弯，唇角带着几分俏皮的弧度，他招手的动作十分随意，目光却是紧锁着乔尼。

姑娘刚说完话，就看见明显注意力已经不在她这边的乔尼扬了眉毛，看着小巷的拐角处，没有回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妮娜，我得走啦。”

妮娜顺着乔尼的目光看过去，靠着墙面的少年向她点了点头。

“你弟弟来接你啦。”

乔尼点头，转身给了妮娜一个拥抱，“周日傍晚见。”她轻声说道，说完颠了颠手中的小包裹，和妮娜挥手告别。

乔尼向戴纳走来，眯起她绿色的双眼，撞进戴纳那一捧温柔的蓝色之中。她走到戴纳身边，照着戴纳背上拍了一下，看了一眼已经能够平视自己的弟弟，“臭小子又长高了。”

戴纳从乔尼手里接过包裹跨到自己身上，“妈应该比你还苦恼这个。”他和乔尼一起向着回家的道路走去。

乔尼眯起眼睛看着熟悉的巷子，又把视线转回戴纳身上，“你现在当着利威尔的面儿也这么叫他吗？”

戴纳耸耸肩，“你不让我叫，我哪敢。”

“呦，”乔尼撇嘴，“说得真好听，我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放心，只要我在家的时候，我每天都打扫你的卧室，”戴纳把小包裹换到另一个肩头，“我不在家爹也会打扫的。”他伸出手，拨了一下乔尼耳边的黑发，“姐，欢迎回家。”

乔尼缩了一下脖子就向前跑去，侧头向戴纳喊道：“傻——小——子，都没到家呢你欢迎个什么呀。”

戴纳抬腿跟上去，对她笑道：“你不能每次都来这套，小时候我追不上你是我让着你！”

正巧走到门边的利威尔听到的是撞击似得敲门声，打开门时，就见到他的两个孩子一副刚刚在门口刹住闸的样子，乔尼的发丝有些乱，戴纳把包裹背得东倒西歪。

“啧，”利威尔把包裹从戴纳肩上扯了下来，“小鬼你们是回家又不是逃难。”

他挂包裹时乔尼飞速地换掉鞋子，在他放下手回过身的瞬间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丫头蹭着他的肩头，贪婪地吸着他身上的皂角香。利威尔揉了揉乔尼的脑袋。

乔尼毫不在意，从利威尔怀里探出头来，“艾伦呢？”

利威尔向着餐厅的方向挑眉，乔尼望过去，便见到艾伦把最后一道菜端上餐桌。艾伦走到餐厅门边，微笑着向他张开双臂，“过来吧丫头。”

乔尼扑过去，楼主艾伦的脖子，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赶紧过来吃饭。”艾伦等她洗完手推着她走进餐厅。

“你今天得谢谢戴纳，”艾伦说道：“好多菜都是他做的。”

乔尼倒是头都不抬，“那是自然的，我让他学的嘛。”她在餐桌下的脚在戴纳的脚上蹭了蹭。

饭后他们坐在一起，聊了许多关于现在的调查兵团和戴纳训练兵生活的话题，乔尼枕在戴纳的腿上，一边和家长说话，一边拿过盘子里的草莓塞进戴纳嘴里。

利威尔瞟了一眼挂钟，“小鬼你们还有话聊的吧。”他站起身来，和艾伦一起走上楼去。

“晚安。”艾伦站在门边说道，轻轻地关上房门。

微笑着看着他的两个孩子，在他关上门的瞬间就凑到一起。

“咱家的门隔音效果到底怎么样。”

“……你不在家的时候我还是什么都没听到过，那应该是挺好的。”

乔尼听了吐吐舌头。

戴纳推了推他，“走吧，去你卧室看看，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扫卧室。”

乔尼看着卧室小桌上的点心，有些发愣。

戴纳也有些恍惚，“……我想他们认为我们会聊很久，已经帮我们准备了吃的。”

乔尼坐下，捏起一块儿点心，视线瞟到墙上的蜡笔线。“那个还在呀。”乔尼拖着下巴说道。

戴纳在他对面坐下来，“妈每次到扫卫生都会盯着那条蜡笔线看，倒是每次都没有擦。”

乔尼趴到桌子上，“我现在很想擦掉它。”

戴纳眨眨眼睛，“不光蜡笔线没擦，日记，到我进训练兵团之前，我一直在写。”

乔尼抬起头来，枕着双臂，“这次回家之前，我也在写，我还带回来了。”她取来小包裹，掏出一个蓝色的本子，手指磨着本子的边角，“咱们再回去，写的时间就不多了，”她把手里的本子塞到戴纳怀里，伸出另一只手，勾了勾手指，“换吧。”

 

公元858年    12月12日      星期一                  雪

你好。

他还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可能也没听到。

我在今天，有了一个弟弟。

他叫戴纳。

公元859年    2月3日         星期三                  晴

隔了这么久再写日记不能怪我，戴纳实在是让人头疼。你根本不知道他在晚上什么时候会哭，他出生以来我就没睡过好觉。真是奇怪，利威尔和艾伦哄他都没有我瞪他一眼管用。

我每天真的挺累的，根本没时间写这东西了。

好吧，我今天写日记是因为……戴纳叫我“姐姐”了。

打着哈欠叫我，说完就睡觉。我一定，一定要找机会收拾他。

我想我得停笔了，他向我爬过来了。

嗷不，他又哭了。

就到这儿了。

公元859年    9月3日       星期五                   阴

利威尔告诉过我，我小时候绝对没有这么爱哭。戴纳的眼睛一挤就可以流出泪来，他一个小男孩儿是为什么这么爱哭的。艾伦向我保证过，他小时候也绝对没有这么爱哭。

……所以除了脸，这小子到底哪里像那两个人的孩子了。

他居然因为学走路的时候跌了一跤就死活不走了。

我和他说不继续学我就打断他的腿。

他应该没听懂，不过也大概被我吓到了，他那蓝眼睛皱了又皱，终于又颤颤悠悠地站起来了。

韩吉说我小时候学走路也是这样的，这话一定是假的。

我倒是在利威尔不在的时候做成了一件事，我把我偷偷借来的婴儿裙给戴纳套上了。本来西蒙姑父想给孩子穿的，结果三笠姑姑生了个男孩儿。嘿，人家的男孩儿比戴纳阳刚多了，至少人家哭嚎起来声音大。

戴纳穿小裙子超可爱！

我不写了，我得去拿纸巾，哦该死的鼻血……

公元864年     4月12日       星期二                   晴

搬了家之后，利威尔即使休假也不会在家里待着了，这时候他会去爱尔敏的图书中心帮忙，作为议员的艾伦又总是有会要开，大概是怕我和戴纳饿死，利威尔让我俩中间出一个人来学正式做饭——我做的素汤面吃多了会反胃。

在艾伦把目光投向我之前，我就把戴纳推了出去。

那孩子苦笑着回头望向我，我冲他做了个鬼脸。

 

 

公元866年    3月8日       星期四                           晴

鉴于我是第一次打开这个本子，我先进行个自我介绍好了。

我叫戴纳·耶格尔，家庭成员现有：傻爹一个，老爸一位，老姐一枚。

韩吉阿姨告诉我老爸不会再生了，我或许该把“现有”去掉。

傻爹其实一点儿都不傻，傻的人怎么可能打赢战争泡到老爸，我傻爹和老爸老姐比起来实在是个爱笑的人，这让我总觉得他有点儿傻。我老爸说老爹年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我挺喜欢欺负傻爹，他总是很宠我，一旦我做错什么错事，打我的也还是傻爹。

再说我老爸，我老爸是真的挺老了，虽然他看起来比他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我听说他生我的年龄好多姑娘家都不生孩子了——所以我傻爹其实并不傻。

我很喜欢爸爸，真的。他看起来比傻爹严肃不少，挺多时候我都不太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话，不像我姐可以和他吵架。我黏着他的方式只有一种，不管他做什么我都在旁边跟着，也不说话，只要他皱眉我就冲他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觉得我老爸脾气特别好，我这样告诉让叔叔的时候他把茶喷了出来。

我其实更想叫他老妈，听说我刚会说话的时候确实叫的他“妈妈”，后来这个称呼被我老姐禁止了。

“我都没做到在利威尔面前叫他妈妈，你也不能。”

毕竟我是个听姐姐话的好孩子，我主动放弃了叫妈妈这项事业。

话题绕道我姐了。

我姐这个人，我根本不想说她。要不是还有傻爹给我欺负，我地位就是全家最底层了。

我姐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扫除，她把扫帚塞到我怀里让我去她卧室扫地。嘿，那时候我才六岁。

我抱着比我高的扫帚尽我最大的努力把地扫了一遍，姐姐看着并没有扫干净的地面皱眉，把扫帚接过来，又开始仔仔细细地打扫卧室。那时候老姐有点儿傻，她不止一遍做我做过的事。

我能够把扫除做到我姐满意了，她就开始教我打架。

身为一个男孩子，打架这个事儿我天生就会，别看我小时候爱哭，别看我是被我姐套着裙子带大的，我伸手就能撂倒一个壮汉……不过我从来没有打赢过我姐——她可是我姐，我得让着她，把她打伤了多不好。大概我控制不好放水这个活儿，姐姐到现在仍以为随便一个姑娘都能踢昏我。我那天听到她忧心忡忡地和我妈说她担心我没有继承他们的优异血统。

我妈第二天趁着我姐不在的时候把我带到了三个小混混面前，我坐在被撂倒在地的混混身上向他眨了眨眼睛。

我妈沉默了会儿，回家告诉我姐，“你弟弟不会打架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可以帮着打”。

要不是我傻爹还站在那儿我都想冲着老妈的嘴啃一口，妈妈肯定是看我被我姐欺负的太惨，决定帮我保守这个至关重要的秘密。

搬家那年我才七岁，老妈决定教我们做饭，我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我姐坚如磐石的手臂推了出去。嘿，她就是不推我，我也会去学的，姐姐可是得被人宠着的，做饭这种事情我才不要她学。

说起来有一件大事儿是我姐的心头病，她的身高。

搬家起我时常听到姐姐一个人碎碎念，说她才不要长成一个矮子。她一边嘟囔着一边把我拉过去，命令还很小的我踩着凳子把卷尺撑开，她沿着一米六的高度在墙上画了条蜡笔线。

去年我站在蜡笔线旁边收起卷尺，吹着口哨告诉姐姐她已经一米六一了。

我可怜的姐姐从那以后再也没长过个儿。

我姐姐今年就可以去训练兵团了，她居然以为我连写日记都不会，开玩笑，我正赶上学校恢复的时代，我的词汇量估计比她的还大。不过她是我姐，我得让着她，我和她说我还不会写，希望她能继续写日记，到时候交换一下，我方便学习。

 

公元871  年     3月2日        星期五            阴转晴

我今成为了调查兵团最年轻的分队长，这时我才觉得，我终于可以接过利威尔和艾伦的自由之翼了！

我倒是更想说另一个事儿。

我和妮娜跟随长官来训练兵团做学期演讲，训练兵们午休的时候，我看到了戴纳。

那小子已经比我高一个头了，这倒不是今天的重点。

他靠在墙角，三个比他壮得多的小子把他堵在墙边。

我想这下糟了，我总不能让我弟弟刚来兵团就骨折回家。

“你不会就因为是那俩人的儿子就开始摆谱吧。”

“硬要说你身体不舒服不参加格斗训练，你这不好好儿的吗，臭小子刚来就想偷懒。”

“伙计，也不是为难你，在兵团哪能不会打架。要是真想靠着你的家庭毕业，你还是趁早滚蛋。”

那三个小子离戴纳太近了，我看到他们的唾沫星子喷到了戴纳脸上。

戴纳脸上的微笑有点儿僵，他掏出手帕擦掉脸上的唾沫，把手帕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继续弯了一双眼睛，“就当我身体不好吧，别找我打架。”

那蠢蛋居然还跟他们耗着，连跑都不会，简直蠢透了，我刚想走过去拽他，那几个小子又说话了：“你拿这话去骗鬼，鬼都不信。”

戴纳眨眨眼睛，掐了掐自己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儿，大概觉得自己真的搪塞不过去了。他正色道：“那我可不可以求你们，不要和我打架。”

不仅蠢，还窝囊！利威尔的脸都被他丢尽了，我得赶紧把那小子拽过来。

最壮实的那个男孩去揪戴纳的领子，戴纳一扭身子闪开他的胳膊，苦笑道：“我真的不想和人打架。如果可以，我训练兵团时期都不想打架。我一打架就控制不好力道，把学员打坏了多不好。”

我没想过不在我身边一段儿时间以后，那小子吹牛都如此熟练。我胡思乱想之时那几个男孩儿已经向戴纳扑了过去。我立刻冲了出去，我绝不能让戴纳被打。

活这么大我没见到戴纳动作这么快过，等我冲到他旁边，他已经在检查伤员伤势了，我差点儿吓出一身冷汗，这小子抬起头来给了我一个有些欠扁的微笑，说让我放心他没事儿。接着那小子就满脸苦笑地看着我，“姐，我没控制好力道，可以帮我扶他们去医务室吗？”

直到我们从医务室里出来，风拍到我的脸上，我才理清思路。

这小子和利威尔合起火来骗了我这么多年。

 

公元871年     3月2 日    星期五                  阴转晴

我的月假大概比乔尼多几天，我得回去给她打扫卧室，她一有空就给我写信说这个。

嘿，我今天见到我姐了。

现在想起来妈妈能帮我保守秘密太好了，万一我控制不好力道，小时候把我姐打伤了就不好了。虽然今天我会打架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了。

我是真的不想打架，如果是打贼，我良心上还过得去，把人家好好的新学员弄骨折简直就是罪过。等我回家，我要好好向我妈学学怎么用控制力道。

乔尼发现我骗她的时候整个人脸都黑了，“你刚刚都把我吓死了，你……你居然和妈合起来骗了我这么久。”

我和她你说不知道我会打架多好，省得我小时候把她打伤。

我还想如果她不知道这个秘密，一直认为自己打架最厉害就好了，反正如果有她可能打不过的人，我会在她遇到之前解决掉。

 

乔尼在戴纳把她的日记还回来时才想起合上戴纳的日记本。她自己的日记本被她丢在了一边，她把戴纳的日记本拍到了他身上，还没等戴纳伸手去接顺着衣服往下滑的本子，她就又把那本子捞回来，双手递了回去。

戴纳笑着接过本子，乔尼却是双眼盯着墙壁，有些出神，“……你平时挺文静的怎么写日记的时候都是大碴子味儿。”

“啊？”

乔尼转过头站起身，把还没反应过来的戴纳推出门去。

“你早点儿睡吧……我得一个人待会儿。”她在把门关上的时候抹了一下眼睛。

“姐，哎，姐？”戴纳又敲了敲门，乔尼今天晚上看来是不打算理他了。

Chapter03

夏洛特·扎克雷是戴纳·耶格尔最喜欢的小孩儿。戴纳·耶格尔是三笠·阿克曼除了自家儿子和乔尼之外，看着最顺眼的小孩儿。

戴纳·耶格尔有着一双笑起来令人失神的眼睛。

夏洛特·扎克雷有一张闭月羞花的脸。

“你要记住，那是你弟弟，是弟弟。”戴纳还小的时候，乔尼总是就夏洛特的性别向他再三嘱咐。

实际上没有人比戴纳更清楚夏洛特的纯爷们儿属性，如果说他小时候和一个人打过架，那就是夏洛特。夏洛特长到能够打架的年纪之时，乔尼已经经常不在家了。

戴纳和夏洛特三句话便有两句犯冲，两个小孩儿往一起一滚，经常打到需要利威尔和三笠把他们分开。

这俩孩子一直打到先后加入训练兵团都没有分出胜负，倒是打成了铁哥们儿。

戴纳小时候印象最深的事情之一就是和夏洛特拌嘴打架，要不是夏洛特是男孩儿，也算两小无猜，他甚至想着，长了一张姑娘脸的夏洛特如果变个性，他都可以娶过来了。接着他想起了夏洛特熟练的扫堂腿，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的美好回忆是多位家长的噩梦。

只要他和夏洛特一见面，满身泥土的他们会令艾伦和西蒙有许多脏衣服可洗。

“倒是没想到我们两个的孩子关系这么好，”三笠坐在落地窗前，看着他们俩在草地上滚作一团，向利威尔挑眉，“还没有谁能和夏洛特打成平手。”

戴纳出生之后不久，三笠向艾伦递了婚礼请柬，有大概过了半年，艾伦旁敲侧击地从西蒙那里问到了三笠的好消息。从知道这个消息开始，艾伦就处于焦虑的状态之中，总是怕三笠完全意识不到她自己的特殊情况而出什么差子，隔三差五地往三笠那里跑。三个月后他被利威尔按到了家里。

“那姑娘和我说叫你不要再去了，”利威尔挑眉，“她说等她样子变了再见到你就不好意思了。”这么说着的利威尔在艾伦担忧的目光下向三笠家走去，利威尔叹了口气，“你总不会还怕我俩打起来吧。”

“不，”艾伦摇摇头，“我怕她面对你更尴尬。”

利威尔看了他几眼，“你还是不了解那丫头，”他拍了拍艾伦的肩膀，“实在担心的话，告诉你安妮也在。”

最终夏洛特在西蒙的陪伴，韩吉的帮助下，经过安妮的双手来到了这个世界，由利威尔清洗身子，被艾伦裹进襁褓。

哭累的夏洛特终于笑弯了他透亮的黑眼睛。三笠在晨光中，亲吻了小男孩儿的额头。

 

好事总是扎着堆来，公元859年，奈尔老来又得子，小婴儿在他胡子稀疏的下巴前爬来爬去。

和戴纳还有夏洛特扎堆而来，对于奈尔的孩子来说到底不是一件好事，从学校到兵团，拉里几乎是被戴纳、夏洛特和迪恩欺负大的。

再一次送走登门造访的奈尔，埃尔温瞟向收拾茶具的安妮，“艾伦和我说，奈尔昨天刚去找的他们。”

安妮对从卧室里钻出来的迪恩笑道：“你们经常欺负拉里吗？”

迪恩结果母亲手里的茶具走向厨房，“……其实我动手比较少，有戴纳和夏洛特在，基本上是轮不到我。”他又补充，“您看，他那么可爱，我们不过是把戴纳小时候穿的那些衣服套到他身上而已。”

 

戴纳从三笠家回来，向自家巷子里走——他的左脸刚刚被夏洛特打了，此刻牙床发疼，作为报复，他用头狠狠地撞了夏洛特的脑门儿。

戴纳走到家门前，刚想抬手敲门，感到身边掠过一阵风，定睛一看，就见到棕头发的蘑菇头小子先他一步敲响了自家大门。

“……米德？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戴纳走上去也对着门敲了一下。

“我师傅又不见了。”蘑菇头男孩儿头也不回。

米德抬起手还想敲，门被利威尔从里面打开，男孩儿及时收住手，还是差点儿没站住扑过去。

利威尔瞟了一眼米德，“韩吉又不见了？”

米德跟着戴纳走进屋子里，“又不见了，都三天了，小莫先生都快急疯了。”

艾伦拿起茶几上的信，“我想莫布里特前辈不用担心了，至少韩吉小姐这次出去考察记得往家里写信。”他把写着墙外第六区地址的信封交给男孩儿，“虽然她记错了地址。”

米德松了一口气。

“你不留下来待一会儿吗？”戴纳取来毛巾敷到脸上。

“不了，”米德匆匆喝了一口水，“我得赶紧把师傅的下落告诉师小莫先生”

“记得让他在回信中把正确的地址告诉你师傅。”艾伦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Chapter04

如果说有一天可以载入训练兵团的史册，除了成立日，对于现在这届士兵们来说，那大概就是9月份的那场化妆晚会。

自从四大兵团的职能重新划分，学校重新开设以来，训练兵团在每一届新兵入团后都会找时间办一场大型集体活动以示欢迎。兵蛋子们跑过马拉松，爬过雪山，刷过马桶，光着膀子唱过歌，顶着太阳泡过澡。戴纳入团的那年，训练兵团决定召开一场化妆晚会。

“这不是我的主意。”艾伦望着利威尔的背影，他小巧的先生正在给他挑衣服。“这是韩吉长官向爱尔敏远程建议的。”他看到长官关上男装的柜门，走到女装柜子前。“所以作为总负责人我强烈要求不参加。”

“你批准的时候可没想这么多，”利威尔的手指划过裙子，“而且你不参加的提议是我驳回的。”

他拿出一条紫色的裙子，向艾伦扬了扬下巴。

艾伦不想动。

三笠推了推艾伦的胳膊。

艾伦无奈地把这俩人扫了一圈儿，认命地站起来。

利威尔把裙子拿到艾伦身前比了比，发现这条裙子短的只能盖住艾伦的大腿根。

“……你如果一定要走这条路的话请帮我换一条。”艾伦叹了口气。

三笠抽出了一条橙黄色的裙子。

明显肩有些窄。“况且，”三笠皱了皱眉，瞟了利威尔一眼把裙子放回柜子里，“我觉得这样显得艾伦有些……黑？”

利威尔盯着艾伦看了好一会儿，再次拉开柜门，挑了一条淡蓝色的裙子，放到艾伦怀里。“去换。”

艾伦拿着裙子打量一番，又把裙子反过来看了几眼。“先不说利威尔，”艾伦望向眼含期待的姑娘，“三笠，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

三笠拨了拨额前的碎发，顺便贴心地帮艾伦拉开裙子的拉链，“我就是为了这个同意化妆晚会的，艾伦。”

艾伦走进了换衣间，过了几分钟，他从帘子的缝隙里探出一颗脑袋，“利威尔？能过来一下吗？”

艾伦在利威尔帮他把拉链拉好时舒了一口气，“幸亏你没挑小号的，不然太折磨人了。”他转过身来，“说实话这种衣服你穿肯定比我好看。”

“你的衣服对我来说太大了。”利威尔把艾伦换下的衣服收起来。

“所以我可以给你小的吗，”艾伦扶住利威尔的肩膀，“乔尼肯定有不穿的裙子。”

利威尔去掐他的耳朵，“你要是敢把这个想法告诉乔尼我就把你嘴巴缝上。”

“为什么不呢，”艾伦轻笑一声，“她知道的话你早晚都得穿。”

“你先关心你自己吧，”利威尔抓住换衣间的帘子，“那丫头在给你挑高跟鞋。”

艾伦扶额，“真的，利威尔，这些东西换你来穿比较合适。”

三笠在艾伦的劝说下将十厘米的高跟鞋换成了八厘米。最终，一双银色的高跟鞋套在了艾伦的脚上。

“我得给你选一顶好看的纱帽。”还未对自己进行丝毫打扮的姑娘再次走到衣柜前。

“三笠，”艾伦把右脚的高跟鞋重新穿了一次，“你不需要准备一下晚会的吗？”

三笠理所当然地回应他，“我当然得先把你打扮成最漂亮的。”

“三笠，”艾伦靠到椅子上，“你真的不用在意这个。”

在他劝说三笠的功夫，安妮走进来，递给了利威尔一个黑色的小包。“我想这个工作你来试试最好。”

利威尔打开化妆包，“你果然跟韩吉待久了，”这么说着他抽出了一支眉笔。

“等一下，”安妮递给它另一支，“用这支吧，那支实在是太深了，还有，艾伦眉毛本来就浓，”她递给利威尔一盒粉底，“你把这个往他脸上擦的时候给他眉毛也涂一下。”

利威尔感到艾伦的视线粘在了他背上，他把粉底塞到三笠手里。

姑娘欣然接过来，把艾伦按在椅子上，拿出糊墙的架势美白他的挚友。

“……我以为你不会跟我们一起胡闹。”安妮注视着利威尔打开眉笔盖子。

“为什么不，那小鬼还挺漂亮。”他把想要起身的艾伦重新按回去，在艾伦身前坐下，握着眉笔的手轻触艾伦脸颊，笔尖在艾伦脸上僵硬地移动。

“你可以再重一些，我想你根本没画上去，”安妮在他身边侧头看，“别担心，我可以帮你修改。”

在利威尔画眉的时候，三笠站到艾伦身后，姑娘用灵巧的手指给艾伦扎了短短的双辫。

他们能放过给艾伦上眼影这个决定实在是万幸。

利威尔皱着眉打开安妮塞给他的胭脂。

“这一款你用手也可以的，”安妮朝他伸出小拇指，“轻轻涂一点就行。说真的，你这眉毛画的不难看，你多加练习没准可以开一个化妆馆。”

利威尔眉头皱得更深，小拇指碰到胭脂时，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变态，这令他把艾伦的头扳过来时有几分粗暴。

“一点儿就行，利威尔，”艾伦不住念叨，“行行好，要不你会后悔的。”

上完胭脂后利威尔把口红扔给艾伦，“小子，自己动手。”

神情纠结地把口红重新放下地艾伦被三笠套上了一顶纱帽。

“我很高兴，艾伦，你真漂亮，”三笠关上柜门，走过利威尔身边，“合作愉快。”

“好了丫头，走吧，去打扮你。”安妮把还想继续欣赏艾伦芳容的三笠推出房间。

盯着门上的镜子看了许久的艾伦，看向靠在一边打量着自己的自家先生，“相信我，今天晚上你会哭。”

对方眯起一双锋利的眼睛，“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爱尔敏，你穿女装并不全是是我的提意。”让坐在椅子上，抓着粉色泡泡群的裙边。

“我知道，”爱尔敏跃跃欲试地捏紧手中的眼影刷“把头抬起来。”

“所以受到惩罚的不应该是我。”

“我知道，”爱尔敏拿出腮红，“所以有艾伦陪着你。”

 

西蒙把小巧的发卡别进三笠的发丝，安妮将姑娘亮丽的长发绾起来，镜中的姑娘清丽端庄，墨色的双眼沉淀下岁月的韵味，沉默而又迷人。

“我来的时候见到爱尔敏把让前辈按在隔壁，”西蒙走到三笠身后，为姑娘披上披肩。

三笠看着镜中站在自己身后浅笑的英俊男人，抬手挠了挠他的下巴，“你应该看看艾伦，他现在可漂亮了。”

“那是当然，”西蒙在三笠耳边说道，“你打扮的人一定不会差。”

三笠将还没有来得及涂得口红递到西蒙手里，轻轻抬头，“帮我涂上它吧。”

男人弯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对着淡色的唇瓣转动手指。

“傻小子，你都涂了好久了，那东西几乎就没碰到我的嘴，”三笠看进西蒙金色的双眼，把他的手轻轻拨开，身体放松，靠到椅子上，眯起眼睛，“给你自己涂上，”她挑起唇角，“然后吻我。”

 

走到门口的戴纳在被长裙绊倒之前就被夏洛特按回了椅子上，“我本以为乔尼不逼我我就不会再碰这东西了，况且你那张脸不穿一次这个实在太浪费了。”

戴纳伸出埋在裙子下的脚向夏洛特的腿踢过去。

“你打赌输掉又不是我逼你的，”这么说着夏洛特为自己打好领带，“你实在不开心的话，我晚上可以邀请你跳舞。”

“你等着被揍吧。”

 

“就像我以前教你的，”安妮把乔尼的发丝拢到耳后，蹭了蹭她的额头，“让他们都大吃一惊。”

迪恩悄悄把化妆间拉开一条缝，之后又迅速地跑开。

“他害羞呢，”安妮楼主乔尼的脖子，亲了她的面颊，“你这么漂亮。”

 

韩吉·佐耶对于缺席化妆晚会这件事耿耿与怀，不能到场的韩吉长官最终在她出发考察之前，亲自监督着大家排练了晚间表演的剧本。

埃尔温站在台侧桌后，严肃着一张脸，看着手中的剧本，深吸了一口气。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沉鱼落雁的国王。”

爱尔敏头戴王冠，手持权杖出场。

“他有一位结实健壮的王后。”

灯光打到让的身上，他身穿粉色泡泡袖长裙，头戴比他脑袋小得多的王冠，稍稍曲腿，爱尔敏终于可以把他搂进怀里。

“国王没有孩子，但他的姐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公主。”

艾伦踩着他八厘米的高跟鞋出场了，好一位一米八三的公主。他此刻铁下心保持微笑，任凭台下的新兵或是同僚向他吹哨起哄。

“突然，最漂亮的巫婆来到了这个王国，她带走了国王的公主。”

三笠·阿克曼抽出腰间的配剑，指向爱尔敏的眼眸。“这个国家的空气实在太过肮脏，有损于我漂亮公主的美貌，我要把他带到我那儿去。”

“国王找来全国最爱干净的男人，为他佩戴最好的剑，为他挑选最好的马，请他把公主带回来。”

利威尔慢慢走向台上搭起的小房子，女巫三笠正坐在里面。

“啧，”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丫头，你敢抢公主，就应该把这该死的门打开。”

“只有公主才不会嫌弃有八块腹肌的姑娘。”女巫三笠说道，“只有最爱干净的男人娶走公主，我才能找到另一个不抗拒八块腹肌姑娘的男人。只有月亮上的仙女能够证明谁是最爱干净的男人。”

乔尼走到利威尔身边，打开三笠的房门。

“我是月亮上的仙女，我可以证明，和我身高一致的这个男人，就是王国最爱干净的男人。”

三笠站起身，带领他们走到舞台中央，公主躺在中间的那片地毯上。

“只有最爱干净的男人的一个吻，能把公主从沉睡中唤醒。”

利威尔走过去，在众目之下单膝跪地，俯下身来。

沉睡的公主忍不住挑起了嘴角。

利威尔挑眉，改变了原定的剧本，避开艾伦的嘴唇，伸手掐了艾伦的耳廓，轻轻吻了他的额头。

艾伦在利威尔起身之前坐起来，扯住他的领带把他拽下来，扣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利威尔用手肘去打艾伦的肚子。

艾伦不放手，生生把利威尔拽得前倾。

直到埃尔温咳嗽了一声他们才分开。

 

和利威尔跳完一支舞的艾伦成了众人围攻的对象，暂时没有舞伴的新兵们前仆后继地跑到艾伦身边叽叽喳喳地提问。艾伦发出的求救眼神被站在不远处的利威尔彻底无视。

“艾伦前辈今天人气爆棚。”刚从旋转的人群中退出来，西蒙看了看被层层叠叠的穿着奇装异服的士兵围住的艾伦，这么说道。

三笠盯着艾伦狼狈的样子看了一会儿，拍了拍西蒙的肩膀，“只和女巫跳舞算什么呢，去和公主跳吧。”

“你是说？”

三笠在西蒙背后推了一把，冷不丁被推成一个前扑姿势的西蒙推开了几个新兵，勉强在艾伦面前站定，看向同样尴尬的男人。

“和我跳支舞吧，”他摊了摊手。

把艾伦从新兵们中间拽出来，西蒙在环住昔日长官的腰的瞬间看到三笠向利威尔走了过去。

身着长裙的三笠·阿克曼并不算友好地拽过身着西装的长官的胳膊，吻了他的手背——她一定是故意如此行礼，她平静地直视着过去上司的双眼。“我想请你跳支舞。”

最终两代最强还是把双手交握在一起，三笠顺着利威尔的手臂在舞池中转了个圈儿。

“西蒙，你踩到我的脚了。”

“前辈抱怨什么呢，前辈你才是，差点儿掐住我的脖子。”

 

“你别摔了。”最终被夏洛特拽进人群的戴纳扶了他一下，嫌弃地扯了扯自己的裙子，“你小子快些，和你跳完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亲爱的，那真的是乔尼吗？”在安妮微笑的点头中，埃尔温看到，画着淡妆的乔尼包裹在合身的长裙之中，温柔地回答着新生的问题，她的视线对上埃尔温，偏了偏头，弯了眼睛。

新兵从乔尼身边离开，乔尼舒口气，瞟向地面，走入她视线的是一双崭新的皮鞋。专门换了衣服的戴纳向他行礼，抬起她的手，轻轻吻了她的手臂。他抬起投来，蓝色的眼眸中盈满了温和，“和我跳支舞吧，小仙女。”

Chapter04

那时候，孩子们已经在兵团成为正式士兵，或是在训练兵团服役过后走向其他岗位。本是家长们聚在一起的午后，利威尔却阴沉着一张脸，在艾伦的支持下，把埃尔温赶进了院子里。

“你儿子胆子不小。”

埃尔温面前的小个子男人抱着双臂恶狠狠地盯着他。

埃尔温杵在利威尔对面，思索着如何接话。

迪恩喜欢乔尼这件事已经不是秘密了，尽管乔尼的态度还不甚明朗，埃尔温连同他那小子已经被利威尔视作要拐跑他闺女的恶徒。

“利威尔，不止你一个人对这件事有意见。”埃尔温最后这么说道，“他想追求你闺女的话，得戴纳同意才行。”

 

“你都情绪不稳好几天了，”夏洛特看着踱步的戴纳，“实在不顺眼把他打一顿就成了。”

戴纳一下子顿住脚步，冲着夏洛特的脑门儿弹了一下，“我打他一顿他就看不上我老姐了吗？傻子。”他坐回到夏洛特身边，“纵使那小子很多地方我都看不顺眼，能看上我姐姐，审美倒是上乘。”这么说着，戴纳有些好奇地望了一眼夏洛特，“说来奇怪，你倒是不喜欢我姐。”

夏洛特顺从地点点头，“大概我审美奇怪吧。”

 

他们进行了一次海上旅行。

过去仅仅体验过运河行船，多半还是为了逃难的的这代人，终于乘船近距离拥抱了广阔的大海。

迪恩走到站在甲板上的乔尼身边，和他说了几句话，嘴角的笑还没荡漾开，便被戴纳抵着后背推到一旁。旁观了这一切的埃尔温敲了敲桌面，“利威尔，孩子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打算，摔跟头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对面的人面色苍白，双唇紧抿成一条线，皱了皱眉，似乎是想给个点头的表示，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快步离开桌子。

吐完的利威尔扶着墙，艾伦俯下身来擦着他擦掉嘴角，带他做到床上，按着他的太阳穴。“这真是太糟糕了。”

利威尔眯起眼睛看了会儿船舱窗外的海面，又闭上眼睛。艾伦按压的手指力道恰到好处。

“……也没糟糕到那种地步。”

海面的浪涛要比运河水波大上许多，这次海上旅行对于艾伦来说，最大的遗憾便是利威尔晕船。

过了会儿，利威尔拿掉艾伦的手，“出去吧。”

“不再坐一会儿吗。”艾伦环视封闭的船舱，也决定吹一些风可能好一些。

看着艾伦重新带着利威尔回到外面，韩吉向那两人挥了挥手，看向他板着脸的战友。“你好点儿没，这架势都快赶上你们家添丁那次了。”她掏出一个小瓶子递过去，“这个药应该会管点儿用。”

晚上利威尔用了药，这才觉得好受了些。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半昏半醒之间，他感到艾伦坐起来，轻轻晃着他的肩膀。

他睁开眼，头还很痛，坐起身来，含着阴霾的双眼撞上艾伦的眸子。

艾伦丝毫不生气，他捏了捏身边人的脖颈，眼中的笑意都要化开来。他引领着还在状况外的人的视线，示意有些不耐烦的人看向窗边，“你看，正日出呢。”他说着拖住对方的手臂，在对方说话之间带着对方迈动脚步，“我们走吧。”

他们走出船舱，太阳正一点点爬出海平面。孩子们趴在栏杆上，大人们三三两两地站在甲板上，坐在甲板上的三笠和西蒙在逆光中回头。“艾伦，你起的可真不早。”

“快点儿啦，艾伦，利威尔，”乔尼回过头来靠着栏杆向他们招手，“就差你们了。”

艾伦笑着向他的丫头点头，握紧利威尔的手，向他的家人们走过去。

他们被包裹在海上的晨光里。

【END】

 

*《盲光》的这篇句号，改了好久，最终决定保留它在去年完成时的面貌